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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厅堂内傅介子动手之前片刻,任弘却还在对满心想要为自己争取更好处的伊向汉,讲一个故事。
在伊向汉展露野心后,任弘却只是一笑,笼着袖子,拿起大邦使者的架势,不急不忙地说道:
“我不知城主在长安时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件事,在大汉南方,有个小邦名为夜郎,因为闭塞不与汉通,当孝武皇帝第一次派遣使者去到夜郎国时,夜郎王竟问汉使这样一句话。”
“汉孰与我大?”
“这当然是笑话,汉使忍俊不禁,他告诉夜郎王,大汉有十三刺史部,每个刺史部,或者说州下面监察着十几个郡,而夜郎的大小,不过相当于汉之一郡,百分之一罢了……”
“我去过大汉,当然知道汉之广大。”听任弘意有所指,伊向汉有些不快。
“但城主恐怕仍不太清楚,楼兰究竟有多小!否则就不会说出方才的话了。”任弘肃然道:
“在大汉每个郡下面,还有十几个县,每个县之下,又有十几个乡,小的乡人口三四千,大的乡人口上万。”
“我听闻楼兰九座城加起来,不过万余人,勉强相当于汉之一小县,若单拎出一座城,连大汉一个小乡都不如……”
任弘伸出小拇指,无情地揭露了这个事实:
“所以在坐拥四海的大汉皇帝眼里,不管楼兰王还是楼兰城主,其实并无区别,反正啊,都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。一个乡啬夫,能与天子讲条件么?不能,他只能勤勉做事,但政绩却不一定会被天子知晓。”
伊向汉听得冷汗直冒,被任弘这么一比较,想到楼兰相较于大汉,不过万分之一,胆气便越来越小,方才想乘汉使需要自己,多争取些条件的心思,立刻就没了。
任弘话音一转:“可伊城主是幸运的,今日楼兰众人的表现,是竭力相助,还是首鼠两端,亦或是与大汉为敌,都会由傅公上奏到长安,直达天听!”
“试想,既然在汉天子眼中,楼兰王与楼兰城主,不过是大乡啬夫与小乡啬夫的区别,若此番伊城主能倾力协助吾等,让傅公事后向天子禀报时,为城主多美言几句,皇帝一高兴,拿起笔来,在你的称号前,加上‘伟大国王’等词,也不是不可能啊。”
任弘一席话,将双方的筹码摆得明明白白,既让伊向汉明白自己的身量,根本没有讲条件的底气,又给他留了一点希望,末了还不忘提醒一句:
“伊城主别忘了,你已杀匈奴妻,早就站了边,与吾等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!”
没错,伊向汉已经没得选了,他咬咬牙,朝任弘拱手:“一切唯傅公、任君之命是从!”
“善,我想请伊城主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将那左且渠、译长等人,都请过来。”
任弘让韩敢当打开了使节团一直随身携带的几个箱子,里面是华丽轻盈的蜀锦绸缎,还有一小箱,竟摞满了黄灿灿的金饼!
他拿出一个金饼,高高举起,笑道:“天子让傅公持黄金、锦绣行赐诸国,不但楼兰王有厚赏,楼兰王的亲信官员们,也人人有份!”
这些箱子的钥匙,一直由傅介子亲自保管,方才却交给了任弘,让他按照计划好的,用来引诱楼兰官员。
就连韩敢当、赵汉儿二人,看了这么多金子,也忍不住咽一下口水,更何况那些只相当于乡中小吏的楼兰贵人?
名为“黎贝耶”的左且渠还犹豫了一下,两名译长却想都没想就小跑过来,税监、城门官,陆续在伊向汉招呼下聚拢到汉使吏士边上。
普通的楼兰武士却只能远远看着眼馋,同时也看着唯一没打开的一个箱子好奇,不知里面又装了什么宝贝……
就在这时,正在进行审判的屋子里,却传来一阵阵惊呼,旋即有个楼兰人打开门跑了出来,大声叫道:
“汉使劫持了安归伽王!”
他胸口旋即挨了一箭,而赵汉儿的弓弦还在微微震颤。
任弘也将手里的绸缎一扔,大呼道:“动手!”
不等外面的楼兰人反应过来,身高马大的韩敢当,已将旁边正在垂涎金帛的楼兰官员一手一个揪起,夹在胳肢窝下挟持了。
其余人则打开了一直紧闭的箱子,里面尽是短兵和盾牌,他们娴熟地将兵器扔给袍泽,也各自劫持一个楼兰官员,将大屋里想要往外跑的楼兰人堵了回去。
任弘在外断后,他一手扛着盾提防可能射来的箭,另一只手还不忘抱上那装金饼的小箱子,最后一个进入大屋,朝正在墙边,踩着楼兰王安归定罪的傅介子作揖:
“傅公,弘幸不辱命,楼兰左且渠、译长、税监、城门官一共七人,尽数拿下!”
……
“奚骑吏呢?”郑吉已将右且渠牢牢绑好,见少了许多人,不由担心。
任弘笑道:“奚兄带着十个人,去‘保护’城外祭坛处的水祭司,顺便联络伊城主手下了。”
“做得好。”傅介子十分满意,回头扫视厅堂下跪在地上,被剧变惊呆的楼兰大小官员。
“我方才所言楼兰王安归之罪,汝等都听到了?”
“伊循城不止是楼兰的城,也是大汉的城,我唯傅公之命是从!”伊向汉率先单膝跪下,表了决心。
至于左且渠、译长、税监、城门官等人,哪经历过这场面:眼前六个粟特人被绞断脖子躺在地上,屎尿横流,被他们称为“伟大国王”的安归则被汉使踩着,瑟瑟发抖。
于是傅介子声音一响,他们也不管听得懂听不懂,除了不断点头,便没有其他反应了。
倒是安归努力挣扎着,双手高高抬起,眼泪哗啦啦地淌,仍在祈求饶恕。
卢九舌努了努嘴:“安归说,他会立刻杀死阏氏,也一心向汉,永远为大汉臣仆。”
“晚了。”
傅介子看向安归,面容冷酷。
他仿佛看到了过去几年里,被截杀的三波汉使,他们手持与自己一样的旌节,却在匈奴围攻下,葬身大漠,连带着手下的数十名吏士,也全都成了异域骸骨。可怜汉地又多了几十户戴孝嚎哭的人家,抹泪的妻子和孤苦的孩童。
“大汉对你的屡屡冒犯,从来没有忘记!”
所谓的大国器量,绝不是原谅。
当然,更不是只图泄一时之愤,中了外人的圈套。
而是在冷冷地看着你们折腾和上蹿下跳,让敌人充分暴露,再在最合适的时机,一网打尽!
就连一向表现软弱的吴宗年,也站出来说了句硬气的话:
“子曰,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!大汉从来不会以德报怨,只会以直报怨!安归啊安归,等你的头颅挂到了长安北阙之上,再向围观你丑态的大汉百姓谢罪罢!”
“然,楼兰王安归通匈奴,谋大逆,杀汉使,断南北道,平乐监傅介子奉天子命,立刻诛死。”
安归面色惨白,却被傅介子踩着动弹不得,他只能看到,傅介子拒绝了任弘递过来的刀剑,反倒看向那根随时随地,都不会离身的汉使旌节。
旌节木杆长八尺,末端是尖锐的,还包裹了铜皮,方便插在地上。
平乐监点点头,露出了满意的笑!
“旌以专赏,节以专杀!”
傅介子双手高高举起节杖,对准安归的胸口,瞄了瞄后,猛地往下一插。
在满屋的惊呼下,鲜血四溅,大汉的旌节,直接捅穿了楼兰王安归的心脏!
……